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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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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春天到了, 萬物覆蘇,按照慣例,農人們要開始辛勤的勞作, 空氣中會充斥著名為忙碌的味道。

但如今的城固縣顯然與預估的道路出現了一點偏差。

流民, 到處都是流民。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枯瘦如柴。

將這些人稱之為流民已經是一種相當委婉客氣的說法。

如果他們不是逢人還會處於生存本能的伸手討要, 那麽絕對會令大部分人認為是一具具死屍。

誰也不知道如今成固縣域內有多少流民,只知除了被嚴加防守的縣城尚得保全, 沒有流民外, 各鄉亭的情況都大差不差,而且基本會用到一個詞:充塞田野。

這還是經過沿途留壩等縣稀釋過後的結果。體質更差, 更為饑餓的流民們,都倒在了路上。

當人陷入到極端饑餓中, 那麽就不再是無恒產者無恒心的問題,而是一切的法律道德對他們來說都是形同虛設。

為了應對這些不斷積聚, 還一擦就著的火星們, 負責本縣治安的秦游這段時間忙得可謂是腳不沾地,站著都能睡著。

也就是年輕底子好,有系統兜底任性,不然秦游已經猝死過去了。

在連續高強度工作了兩個月後,秦游終於選擇給自己放一天假。

漢朝制度, 官員每五日可休沐一日,即上五天班可以得到一天的休息。

當然, 如果像是秦游這種自覺加班的卷王, 在可以休沐的日子沒有選擇休沐,也不會補給相應假期, 以及發放加班工資的。

也算是對主動加班,討上司喜歡的卷王一點小小的懲處了。

不過以秦游此時的所作所為,真的很難界定他是真的在休沐,還是換了一種方式在加班。

因為大漢的官吏平常基本都是住在所屬的行政單位中,所以休沐基本是歸家的同義詞。

秦游也不例外,在勤勞王事足足兩個月後,再一次踏在了他的大本營,東鄉的土地上。

得益於今早是卡著城門放開時間出的城,一行人又都騎著馬,揚鞭快趕下,回到東鄉時正是天剛亮透,草上的露水尚未被蒸幹,所以行走在田中的阡陌小路上,充斥口鼻的盡是清新氣息。

如果沒有遠方隱隱約約傳來的喧囂,那麽這將是一次非常不錯的清晨出行。

而自打秦游被擢升為了縣尉,以馮旗為首,跟隨著他的少年郎也水漲船高,全被被他辟除為了縣尉屬吏。

因此造就了成固縣中新一景,縣尉署裏盡少年。

他們這次自然也是同他一起歸鄉。

高賁不改輕脫脾性,趁著秦游在前面與老農講話,手搭涼棚眺望了一會兒傳來聲音的地方,半是驚詫半是玩笑的講起了小話:“怎麽還那麽多流民,這速度,都快趕上田邊的雜草了吧。”

一茬接一茬的,怎麽也除不盡。就好像會自動刷新一樣,一點都不符合積跬步以至千裏的道理。

傅盈在他旁邊,聽到了他的話,小聲接言道:“伯虎此言差矣,我覺得彼輩並不是路旁的野草。”

高賁臉上浮現疑惑:“此話怎講?”

傅盈吃吃地低笑起來:“野草哪能長這麽快啊,該是雨後的春筍才對。”

高賁差點沒繃住,最後只能“面容扭曲”地給傅盈豎起了大拇哥。

傅益謙果然好膽,過去居然沒能看出來,都敢編排到兄長身上去。

高賁這麽想是有原因的,因為不知從何時起,嚴家族長那番說秦游是春後之竹,一日數丈的話傳了出去,當然不排除有可能是嚴家自導自演,想和秦游扯上關系。

我都這麽給你揚名了,即便你堅定拒絕取我家女子為小妻,那也要多多往來親近幾分嘛。

總之這番言論在發酵了一陣子後,秦游成功得了一個竹縣尉的諢號。

其中既有對他才能的欽佩,擢升速度的羨慕嫉妒,還有一種竹子雖然長得快,但承重和抗朽壞等各方面能力都比不上生長更為緩慢木材的隱秘譏諷意味在其中。

先行者未必永遠先行,後行者也有機會後來居上。

所以傅盈這番話,往重了說是可以被認為是在譏諷秦游的。

哪怕秦游向來對這個稱呼無動於衷。時人的譏諷讚譽對擁有前世思維記憶的他來說就像是一陣風,聽過了就算了,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

這種應對方式反倒誤打誤撞給他又帶來了年少老成,寵辱不驚的新讚譽,屬實是禍兮福之所倚了。

無論秦游在意與否,但在儒法社會,哥哥就是哥哥,絕不能隨意開涮。

於是自以為話講得十分隱蔽,正在偷著樂的傅盈很快遭到了來自“哥哥”的愛的教育,高賁則是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別誤會,這個哥哥並不是秦游,而是諸少年中年紀最長的馮旗。

權力並不會憑空產生和消失,而隨著秦游麾下勢力越來越壯大,他也沒那麽多精力再像從前那樣,將觸角伸到每一個地方。

分權成為了必要。

馮旗就是秦游目前的主要分權對象。

哪怕馮旗的長處是忠厚公正的性格,個人在具體的訓練科目上並不拔尖, 甚至有些偏於中下水準。

但無論是論淵源,還是論年紀,馮旗都是當之無愧,在東鄉派和鬥山派間歇性合作,長久性抗爭的環境中,也只有他這個性格中正平和,與人為善的哥哥能夠受到雙方的信任。

但馮旗此時的臉色很嚴肅,也很難看。

他怒視著已經把自己縮成了鵪鶉的傅盈,壓低了聲音訓斥道:“現在知道害怕,知道躲了?早幹嘛去了,光顧著嘴巴痛快是吧?”

傅盈人皮歸皮,但好賴話還是能聽懂的。

現在被抓了個正著,就是羞愧,十分緊張,只盼著地上能突然裂出道縫來,好讓自己能鉆進去。

高賁這時候倒是很有做兄弟的義氣,擋在了傅盈前頭,沖著馮旗露出一個討饒的笑容:“伯宰兄長勿惱,我也有錯,不該挑起這個話題,這才話趕話說到了這。”

一份罪責兩個人抗,總是要輕些。

沒想到這話一出來,馮旗的臉色更黑了。

高賁和傅盈兩個都有些不知所措,怎麽認了錯還這麽大火氣啊,伯宰兄長平常可不是會遷怒的人。

所以說是自己認錯沒認到點子上?

圍觀了全程的馮恒有些咂摸過味了。

但伯兄就在身前,他不好,更不敢明著通風報信,只得擠眉弄眼,示意他們往流民聚集的地方看。

結果兩個雖看到了他的示意,但仍舊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馮恒最終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兩個愚蠢的歐豆豆喲,都這麽提醒了還是沒回過神,那就老老實實挨收拾吧。

馮旗飛快地朝秦游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見他還是和那個田中老農相談甚歡的模樣,似乎全然沒有發覺此間情狀,於是壓低了嗓音說道:“那是人,是人!是父精母血十月才能呱呱墜地的人!是同你又一樣,有七竅四肢的人。

“兄長曾言,吾輩習文修武,為的就是保境安民。他們雖然不是我成固之民,但還是大漢之民,怎可以用荒草稱之,以戲謔玩笑的態度視之,你們兩個平常到底有沒有好好聽兄長授課!”

這話一落下來,兩人就不再是緊張討饒,而是惶恐不安了。

兩雙眼睛裏露出的全是脆弱。以民為本,以民為基,是兄長日常掛在嘴邊,對他們三令五申,也嚴格執行的。

前些日子馮恒統領的四隊出了一個調戲良家妻的事,結果不單那人被打了六十軍棍後開革出隊,在莊上的田地再不享受低租,子女從育才營中被逐出的恐怖懲罰。

等於是一夜回到投效秦游之前的苦日子,只能靠著田地勉強混個溫飽。那家當家的老太太得知始末緣由後被氣了個倒仰,直接把兒子給攆出了家門,聲稱斷絕母子情義。

整個四隊也被揭了一層皮下來,從領隊的軍事主官馮恒起,寫檢討向全營表態,並罰了半年的糧錢,作為補償向受害那家人送去。四隊全隊取消三個月的休假,假期通通被罰去做利民惠民之事。

當時秦游不高但威勢十足的質問,令他們至今回想起都心有餘悸。

我本寒庶,能登縣尉之高位,所仗者無非仁信二字,卿等欲毀我立世之本乎?

本來輕俠就是是被認為游手好閑,不事生產,又好勇鬥狠,睚眥必報的兇惡之徒,平常人家唯恐避之不及。

尤其是他們這被撥到城中的四隊還是以為防有流民,或賊匪混入城中生亂,而臨時調撥入城的,連個正式身份和駐紮地都沒有。

全靠著秦游用縣尉的身份硬壓。

而最開始的情況也的確很糟糕。

城中的老百姓都把他們當瘟神看,想著出點血,受點氣,只要不做得太過分,能保城中一時的安寧,那他們捏著鼻子也都認了。

即便有人站出來為他們說話,可聲量太小,還沒讓人聽到就被徹底湮沒。

後來還是兄長給拿了主意,把在東鄉新排好的那出雪夜馳援的戲給拿了出來,摻著其它戲在城中免費大演了三天,才讓城中百姓對他們觀感扭轉了那麽一些,但仍舊以戒備為主。

結果禍不單行,就在城中百姓將信將疑打算和他們接觸的時候,又橫生了侮辱良家這麽檔子事。

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一通嚴厲刑罰下去反而讓老百姓們信了他們和從前見過的那些輕俠、惡少年、軍隊全都不一樣。

是真的不護犢子,也真的會把他們這些啥也不是的百姓當回事。

而四隊沒了三個月的休假,秦游也放棄休沐緊緊盯著,嚴防殘民害民事件再次發生。

於是整個東鄉別院的輕俠們被激發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集體榮譽感,和四隊一樣都放棄了休假,都利用假期給城中百姓做實事。

還弄掉了好幾個背靠縣中小世家,為非作歹,收受保護費,欺壓良善,誘拐流民中的幼童進行乞討的輕俠勢力。

出了這麽大力,取得的效果也沒有讓人失望。現在他們只要在城中報上字號,講明是縣尉秦君的手下,一碗水總是能討得到的。

像高賁這樣長得好的,靠臉摘樹上幾個果子也是可以被容忍的。

如果一個輕俠沒有走上倚靠勇力去為非作歹的邪路,那麽起到最大約束作用的必定是名。

所以在嘗到被百姓擁護愛戴,根本不用巡查,就會有人自覺來通風報信,把隱匿在縣城中流民情況告知的好處後,秦游麾下的輕俠們個個跟催了興奮劑似的,恨不得走路直蹦高。

他們現在也是有名望的人了,要對得起這份名望。

還有人在看了季布一諾千金的戲曲後,在酒桌上放豪言曰,不敢自比季布,一諾能有十金重,能讓成固百姓信服就心滿意足。

總而言之一句話,這是一場城中百姓、東鄉輕俠還有秦游在內的三贏。

至於輸家,可能就是那些個被秦游抓了典型的為惡者了。

這些人多數是被縣中一些中小世家放出來的黑手套,賺錢是次要的,主要是為了釋放存在感。

秦游這麽做不是沒引來人上門勸說什麽只誅首惡,放過其餘,但他都當沒聽見。

秦游想得清楚,他縣尉這個職位是被縣中世家推舉出來的不假。

但他從始至終,想站的位置都不是那群人身前。

更何況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如果一味妥協,他也不過會成為千百年來世家平平無奇的一只白手套。

而且亂世將至,有兵就是草頭王。

用區區幾個惡少年的人頭,淬煉一下手底下兵將的信念感,簡直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秦游吃定了他們不敢叫,更不敢把他拉下縣尉這個位置。

別的不說,就秦游帶著自己的人今天撤,恐怕明天流民們就會嘗試著裏應外合破城而入。

到時候難不成靠那些荒疏武藝,不谙戰陣的縣兵保衛城池嗎?別逗了,如果是這樣,那漢中也不會已經有三個縣落入賊手了。

至於鄉間,到時候誰還顧得上鄉間啊!

更何況秦游如今也太不在乎自己被拉下縣尉的位置。

現在蜀地全亂,漢中亂了一小半,關東叛亂愈演愈烈,逐漸蔓延到兗州,冀州、豫州一帶。

目前天下經濟政治文化中心都在北邊,兗、冀、豫雖只三州,但卻占了天下過半的人口與稅收。

如果說關東初亂時人們只是擔心,那麽到了當下,任何一個有識之士都能看出天下將要來一次如秦末時的大洗牌。

秦游如今的態度就是,有漢家縣尉這個官職背在身上做虎皮固然好,沒有也不是不行,大不了他重返東鄉繼續猥瑣發育,等著憋不住的時候開始扯旗單幹就完事了。

所以秦游現在專心幹三件事,屯糧、整兵、積攢名望。

而整兵和積攢名望擁有直接關系,也因為是他親自盯著,所以懲治力度也最大。

也就封建專制和民主集中制天然對沖,當下的思想也讓秦游必須對政委這個職位所承擔的職能慎重再慎重,否則他已經把政委給搓出來了。

這才是傅盈和高賁兩個聽到馮旗點明其中關竅後冷汗涔涔的根本原因。

在面對百姓這個問題上,他們的兄長是真的沒有一點情面可講,哪怕把阿姐擡出來也是一樣。

馮恒也看出他們的淒惶,不由拉了拉大哥的衣袖:“哥……”

馮旗也知道他們兩個是笑鬧慣了,有口無心,因而嘆了一口氣說道:“等明日回城,自己把兄長寫的三大紀律八項註意給寫十遍,然後交到你們隊員手裏。一個個的,都給我背熟了,記牢了,守住了。

“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幾個,兄長馬上要回去沙汰縣兵,補充兵員滿六百之數,咱們隊中的人多半是要填進去的。到時候可就是有真的軍正來約束爾等的行為了。”

傅盈高賁齊齊松了一口氣,點頭不疊。只要事情不傳到兄長耳朵裏就好了,至於隊員們麽,現在都是同吃同住,就差知道對方屁股上有沒有痣了,還怕丟臉?

馮旗看著他們臉上快活,也將心中的隱憂掩下。

他一直是打算將兩位弟弟的話原封不動告訴兄長的,至於懲罰麽,是他沒有好好教育弟弟們,那就是他該罰。

“貴人,貴人可還有什麽要問的嗎?”眉毛胡子都亂糟糟的老農,眼睛不眨地望著秦游,出言打斷了他的思考。

他心中想著,也就是看著你年少好相貌,又帶著如此多的隨從仆役,像個貴人的樣子,這才搭理你。

可這莊稼不能耽擱啊,尤其今年還天旱,得緊著澆水,他可不想淪落到那些流民一樣的境況。

秦游方才把小兄弟幾個的話盡皆收入耳中,正想著怎麽治一治他們這有口無心的壞毛病,全然忘了自己說到哪了。

是以趕忙說道:“哦,對不住太公,適才想了些事情,你說到哪了?”

老農很享受這種被人恭敬對待的感覺,摸了摸胡子笑呵呵地說道:“我說啊,雖然去年的雪少了些,今年的天也旱,但好算土裏害莊稼的蟲子被凍死了。還有秦君給咱們打了井,挖了水渠,只要今年不鬧蝗,吃飽還是沒有問題的。

“我還聽說秦君莊上有個小姑娘弄出了一種叫水車的東西,讓人用腳踩著就能把水給提上來。也就是咱們這不靠河,否則我非得湊錢買一架回來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說起那間占地甚廣的莊園,和那些給他們撐起了一小片安寧富足天空的人,這個鬢發已經全白的老人顯得格外地健談。

不過這份健談在看見馮旗等一眾人臉上都噙著笑意時都轉為了羞惱。

排著幹瘦的胸脯大聲道:“我說你這後生好不知禮,笑什麽笑,以為秦君能是你們?雖說秦君和你們是一般的年歲,但那戲文裏可唱著呢,秦君是那天上的什麽神仙托生的,拔劍斬蛇,將來身份顯貴著呢。”

秦游:這個詞好像有些熟。雖然我的確是轉世的,但真不是什麽神仙,請您老人家少一點腦補,傳到長安去怎麽得了。

馮恒終於是沒繃住笑出了聲,待接收到老者飽含殺氣的目光,又急忙擺手道:“老丈,我想您是記錯了詞,拔劍斬蛇的是本朝太祖高皇帝。”

老者不屑的把頭一揚,道:“什麽高皇帝的,俺不知道。高皇帝又不會幫咱建堆肥池,不會讓人來教咱們制犁。

“你們這些不下地的貴人,不知道咱這犁有多好使吧,只要一個人,一頭牛就可以耕地了,又輕便又靈巧。小牛也拉得動。哪怕是沒有牛,讓人在前面拉著也成。

“雖說犁頭貴了點,可任誰都看得出來那是好鐵,還準咱們賒三年的賬。

“你說得那什麽高皇帝,會給俺們做這個事嗎。”說完還低低罵了一句,“長安城裏的天子,就曉得收稅收稅,把俺們往死裏逼。”

馮恒語結。話糙理不糙,高皇帝距今已經兩百多年了,誅除暴秦,還天下一個清平那都是書裏的故事。

農人不知書,他們只知道誰對他好就向著誰。

兄長的付出收到了成效。

馮恒看出了秦游冰山一角的野心,世家出生的高賁卻覺得這話有些刺耳。

打他呱呱墜地到現在,從沒人這麽和他說過話。確切來說,是從沒有農人這麽和他說過話。

昔年在長安城時,走馬章臺,游獵山林,那些農夫們別說是這麽大喇喇地和他說話了。真是整個人都恨不得低到泥裏去。

哪怕踩了莊稼,掀了攤子也不敢說什麽,只會不住磕頭求饒。

他被秦游教導很久,此時並沒有什麽覺得這話有不該說的地方,只是在好奇到底是什麽給了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老者這麽說話的勇氣。

單純靠兄長嗎,好像是做不到的。

兄長的年紀與官職就擺在這,嚇唬鄉間百姓足夠,但和幾代人的世家比起來,還是太弱了。

老者人老成精,每個人的動作都沒有放過,他很驕傲地對著高賁說道:“在東鄉,秦君就是天,是秦君給了咱們東鄉的百姓底氣。您也別想著動手,不然我保管你走不出本鄉。”

謔,這話夠狂的。

高賁愈發起了好奇心。其實不少世家也有如此行事的能力和底氣,但宣之於口是萬萬不敢的。

高賁有心再問下去,秦游卻再也待不下去了。

再這麽待下去,他就要在別人的嘴裏先成反賊了。

看著一行人匆匆上了官道,策馬離去,瞇著眼睛目送他們的老者忽然自嘲一笑,喃喃自語道:“長得還怪好看的,有那麽點子像秦君,可惜沒有半點秦君的英雄氣概。

“可惜秦君上次得授縣尉時阿諾崴了腳,不然肯定能擠進去,看清楚秦君是不是鄉人們說的那樣好看。”



另一邊,高賁從馮恒口中得知了那老農為何如此篤定他們走不出東鄉了。

“子毅你說什麽,前些時日有嚴家的子弟在鄉中大放厥詞,說兄長不娶他家的姑娘是有眼無珠,被幾個鄉中的無賴打得頭破血流,然後那幾個無賴還主動去鄉寺投案了?!”

高賁聽到馮旗說這個話的時候,感覺自己小腦都要萎縮了。

自家賓客義從揍人怎麽說都好,這怎麽還能發展到鄉民群起而攻之呢?

“是啊,我阿父讓人告知我的。說是那幾個嚴家子弟被鄉民們團團圍住,根本走不了,這才有無賴兒趁隨從不註意,給那幾個嚴家子弟腦袋開了瓢。”

馮旗馮恒之父馮況,在秦游升任為縣尉之後,終於被滿足了官癮,接任成為東鄉嗇夫,這個案子也過了他的手。

高賁此時忽然對兄長的以民為本,以民為基有了更深的體悟。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恐怕現在兄長振臂一呼,東鄉之民會毫不猶豫跟著兄長走。

為嗇夫,一年時間收全鄉之心。如今為縣尉,那麽三年,五年下去,又會如何呢?

他心中生出一絲火熱來。

傅盈沒想那麽多,只是問道:“那動手打人的幾個會怎麽判呢?準用錢贖麽?”

馮旗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怎麽,想把人用錢贖了編進你的第二隊?”

傅盈露出一個老實忠厚的笑容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我瞧著這些人是有向善之心和血勇之氣的,說不定能一用。”

馮恒也來了勁:“應該是按毆人至傷,罰三金算。要不我和益謙兄長你湊湊?”

馮旗已經開始笑了:“你們兩公斤就都消停點吧,人已經沒戲了。出事的當天就被仁澤拿錢給贖了回來。編入了她的第四隊。

“你你們也是知道咱們收人有多嚴苛,待遇有多好的。我估摸著現在全東鄉有些志氣的男兒都攢著勁,想要揍上一兩個好入隊呢。”

高賁一聽到薛臯的名字耳朵就豎了起來,感覺到了十足的危機。

“仁澤是想幹什麽?她手底下的勇銳之士已經夠多了。倒是我們五隊,去年守縣寺傷了元氣,到現在還沒恢覆過來呢。”

馮恒笑著調侃他:“是是是,沒恢覆過來。也不知上次是誰在兄長面前說現在的五隊再守一次縣寺也沒問題的。”

“阿恒你……”

馮旗也“好心好意”地提醒道:“阿虎你以後還是少在仁澤面前提什麽雪夜守縣寺,尤其是那出勇挫敵的戲,當心仁澤找你比鬥。

“這回就她因為女兒身沒能跟著咱們一起入縣,心裏正憋著氣呢,不好惹她。”

順便在他們面前也少提,一天天的沒完了。也就是他們脾氣好,不然早聯手打他一頓了。

高賁把頭一昂,小公雞似的:“切,打就打唄,我會怕她?”

秦游一直在聽他們之間鬧,此時終於站出來說了句話:“若是以刀劍單打獨鬥,仁澤因為是女子,會稍弱於你。但若論弓弩,仁澤與益謙不相上下,伯虎你稍遜一籌。

“倘若是整隊比試,三隊自成立起就不是為了正面搏殺,伯虎你很容易吃大虧。”

這裏所有人都是秦游一手調教出來的,所以秦游一發話,高賁立刻就不吱聲了,只是從表情看還有些郁郁不樂,似乎對自己劍術弱於薛臯而耿耿於懷。

不過秦游也很懂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的哄娃道理,勉勵高賁道:“行了,男兒丈夫,這番樣子算什麽。我令你們日夜操練,能勝過友軍固然是好事,但最重要的是能擰成一股繩去攻擊敵人。

“我也給你們透個底,這回安頓好流民,沙汰縣兵之後,我就要出兵攻打五華山的山匪了,那才是你們奮勇搏殺,建功立業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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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八年,時帝為縣尉,勵精圖治,剿除宵小。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民鹹附之。——梁·楚狂生·《聖跡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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